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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农村人

发布时间 : 2010-03-22 点击量:
 

1962年,大跃进活动的狂潮在实践中破产,农村开始陷入困苦的生活境况。尽管饿得两眼发直,中国人仍然不愿放弃多些繁衍后代。就在这年酷暑,他在一个栅栏旁边呱呱坠地。据说当时母亲正在喂鸡,突觉一阵剧痛袭来,从此便管他叫阿来了。后来,因为同龄孩子们总爱那他开玩笑,还编起了歌:“阿来,来来来……”,经过他家门前时更是唱得大声,气得来妈七窍生烟。一回,来妈正烧饭,忽闻歌声远远飘来,立马扛起炉边的扁担往外冲,谁知这群小崽子早以没了踪影。“别让我逮到!”她愤愤地说着,叉开腿,插着腰,边嚷边喘着粗气,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不一会,厨房飘来一阵焦味,她这才定神往里冲。可惜鱼早已成了黑炭。她端着鱼,不断地咒骂。从此以后,她将孩子改名为大雄,假使有那个孩子不依,漏出一个“来”字,她便二话不说追到人家家里找家长“评理”。没多久,老老少少都改了口。谁都不愿招惹这麻烦。起初还爱叫的小童们后来也渐渐觉得没意思了。阿来这才堂堂正正地成了“大雄”。

大雄是个聪明的孩子,刚上学那会儿适逢“文化大革命”,毛主席语录大字报贴到了村口的茅坑上。大家都说大雄这孩子心眼多,专门把毛主席的微言大义背得滚瓜烂熟。打那时起,他语音语调全变了,八岁的孩子,说气话来俨然一个老人精,怪别扭的。

到了耕作的年龄,同岁的孩子的都抗上锄头下田去了。只有他还能每天睡到日上三杆。家里的老来子,又是唯一的男孩,爸妈溺着,姐姐宠着,奶奶惯着。偶尔家里说急了才会下地里拔上几根草做做样子,其余时间多半在家里窝着,拿着本书,遇到说事的人就总义正严词地拿“读书人”来打头阵。不知道的赞他有大志,知道的只在背后指责他是无药可救的惰鬼。他却无所谓,挤眉弄眼地连发感慨:“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啊!”

几年下来,他读的书比起别人倒真多了不少。加上本身是个话匣子,又爱出风头,一有问题,便天文地理,古今中外地来一通,成了远近闻名的才子了。大家有事都会跟他合计。久而久之,他也就更“无所不谈”了。一次,有人跟他问起挑水种地的活计,让他指点指点。他转了转眸子,把听来的,书上看来的,说得煞有介事。来人连连点头,佩服不已。这时不知是谁横空冒出一句:你知道虫子长什么样子吗?窘得他只是低头,“不就那么回事吗,谁不知道啊还得来问我?”终于还是给自己找了个华丽的台阶。

二十三岁那年,大雄到了该婚娶的年纪,一表人才,只是结识了一群爱嬉闹的朋友,平日里不务正业,就爱往另村去看俏姑娘。有一回他们同行,瞧见河边上有一位正洗衣服的姑娘。仔细一看,真真宛若西施浣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果真不假。自此一面之后,他不仅打听到了人家的处所,更用那条三寸不烂之舌哄的姑娘家里人都欢欣不已。加上自身名声不差,很快便成了东床快婿,抱得美人归。

要说成婚之后的坏处,就是不能再名正言顺地靠家里养活了。虽然家中会定时暗中接济,但毕竟不好意思大开口。刚开始,生活有些清贫,但总算靠着张嘴混了下来。有时人家会送点礼来,姐姐们也会借着外甥的名义不时给家里津贴。转眼间,过去十年,就是这样勉强撑起了个“小康之家”。邻居们常常私下议论,照说这么个靓小伙要是有个精干的老婆督促着干点正事,估计也是能有有番作为的。偏偏就摊上这么个不紧不慢的主儿了。自从小儿子过了六岁,她便在不动手做家务了。傍晚吃完饭和丈夫二人摊开脚坐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嚷:阿力啊,赶紧把碗洗了帮弟弟拖地……这样的一家子,“母慈子孝”,倒也和谐了。路人只能无奈道:这年头还真是无奇不有啊!

七十年代末改革开放后,蓬勃的经济活跃了人们的思想。很多人开始都出农村,靠着勤奋刻苦,诚实经营发财致富。大雄夫妻二人坐吃山空行径很快成了全村人茶余饭后的调侃的话题。人们迎面时只剩下假笑。到后来,上门的人渐渐少了,礼品也就断了来源。他们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每天依旧摊着脚在坐在院子里,见人就喊:“这世道真不叫人活了”。

姐姐们见状,没多久就上门给他俩介绍工作来了。妻子一听“做工”,赶忙摸着脑门说“大姐,你看我这身子骨弱的,那活我干不来的,到时候赚那几个子儿还不够看病的呢。说实在,放着这家不管我可办不到啊”。大雄见推托不得,便爽快地满口应承。姐姐见弟弟平时说起机器组装来头头是道,刚好市里宜家工厂少了个技术工人,工资还不算低,便把他领进了厂。初来乍到,厂长见这小伙能说会道,觉得机敏,便留下了他。才过不久,问题便接踵而至了:懒散,不是三急便是拖拉;不守规矩,不是边工作边与旁人闲侃,就是趁着机器运转正常的空子躲在角落抽汗烟;不专业,一个螺子掉了都要寻思半晌。不到一个月,老板看新工人到位,立马要求他打包走人。庆幸的是,领到工资了。总算还能有个说法。这不,一回家,怕说被人扫地出门挂不住面子,连忙解释说:“这老梁什么都不懂,外行人还老跟我抬杠。士可杀不可辱,这窝囊气,我可受不了。自此后,他屡试屡败,大抵就没干过什么正经活。期间倒是跟过大潮搬过个小工厂,但没多久也倒闭了。

就这样,大雄浑浑噩噩到混到四十岁。看到当年那些被自己嘲弄的贫农孩子而今都生活滋润,有的更是当上了大老板,顿时发觉自己被时代忽略了。于是又发起了“怀才不遇”的牢骚。从此,他什么活都不干了,每天不是拿着报纸就是泡在电脑边上读新闻。他似乎爱上了,或者说意识到了自己的“职责”。每回谈天一逮到机会,他便一套一套地开始针砭时弊,感慨社会不公,担忧国家前程。虽有几分道理,但书生意气,听多了不免令人生厌。

前两年,大雄的母亲因为交通意外过世了。由于大雄之前的极力提倡,而今姐姐们都已婚嫁,保险金额顺理成章全数落入了他的腰包。接到母亲的死讯时,只能说“悲喜交加”了吧。几十万的收入足以令他从此生活无大忧,至少还可以挥霍上一阵子。

近两年,他不再爱发表言论了。生活“清闲”得紧。每天夜以继日地围着牌桌。妻子也赶上了年轻人的时髦,三不五时穿着“热裤”走街串巷。一听到有人恭维好看,便连忙托却说“哪有,都一把年纪了。”

近些日子,夫妻俩不知怎的都极少出门。本来不懂盘算生活的俩人不晓得在细细盘算着什么。前两天难得见她匆匆从街上走过,嘴里嘟囔着:“这猪肉是要贵死人啊。”脚上那双前几个月买的高档鞋和那悬空裸露的两条腿在阳光下在市井中显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