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嵘曾说东晋诗人陶渊明诗“古今隐逸诗人之宗”,陶渊明也说“静念园林好,人间良可辞”,后来世俗也目之为“隐逸”、“静穆”田园诗人的鼻祖,把他的诗风说成是平淡自然。诚然,陶渊明大多数的田园诗平淡淳朴,飘逸恬静。但我们能就此断定他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心如止水的田园诗人吗?难道陶诗中就无金刚怒目的一面?
朱光潜先生曾说:“陶渊明浑身静穆,所以伟大。”鲁迅先生则争锋相对地指出:“就是诗,除论课所佩服的‘悠然见南山’之外,也还有‘精卫衔微木,将以填范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之类‘金刚怒目’式,在证明他非整天飘飘然。”不只是鲁迅才发现陶诗并非全“静穆”的特点,早在清代诗人就曾别具只眼说道:“陶潜恰似卧龙豪,千古浔阳松菊高,莫道诗人竟平淡,二分梁甫一分骚。”在他看来,陶渊明不完全就是一个隐居的人,他内心有很多不平,他亦有另外奋发的一面。
龚自珍、鲁迅如同拨云见日的阐述中,我们不难发现前人在陶诗研究上的误区。同时,我们可有另一种猜想:“平淡”、“静穆”的田园诗只是其表象,而“金刚怒目”才是陶诗的本相。
从陶渊明的生平发现陶渊明不是单纯的平静,是经过许多心灵冲突之后才得以平静下来的。他深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儒家思想的影响,年轻的时候也“游好在六经”,本是要做一番事业的,可因为他所处的那个时代,政治的腐朽,官僚军阀彼此之间相互杀伐,以致后来的夺权篡逆等事,使陶渊明原来的那种从儒家思想出发的理想不能得到实现,于是他便借助了道家的思想,以及东晋时代佛学的思想来求得他内心的平静。
归隐前,陶渊明是以“历览于载书,时时见遗烈,高操非所攀;谬得固守节”的儒家“遗烈”为榜样,固守自己高尚的节操而不与污浊的世俗同流合污;归隐后,信奉儒学的思想不仅没有减弱反而增强。他正是以“贫富常交战,道胜无戚颜”里儒家“朝闻道,夕死可矣”的精神,纵使在困厄中也“奉上天之成命,师圣人之遗书,发忠孝于君亲,生信义于乡闾……宁困穷以济意,不委曲而累已。”
对儒家思想的信奉促使他不能志怀世事,常讥讽世事黑暗,吟唱出忧愤悲壮的“金刚怒目”诗,显露出他的本相。但在后期,陶渊明受到“道家无为”思想所致,诗人的本相往往被“静穆”、“飘逸”的表相所遮盖。他归隐,他纵酒,他放达,想再田园路上追求任自然、存天性的人生,以此寻找心灵的寄托。但最终他还是固守“馀迹寄邓林,功竟在身后”“心知去不归,且有后世名”的儒家功利观。即使在陶诗中被称为冲淡平和的田园诗,他亦发出“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的叹息,做“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的决然选择。
从陶诗中我们也不难发现其不屈的抗争精神,“金刚怒目”的豪放之音。在《咏荆轲》中,诗人为我们描绘了一个生离死别的悲壮场面。“登车何时顿?飞盖入秦庭”是何等义无反顾、气吞山河?“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是何等悲壮慷然?“其人虽已没,千载有馀情”又是何等慨叹景仰?在《读山海经》中,“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于戚,猛志固常在”,陶渊明在充分肯定对不屈者的景仰之情外,何尝不是用“猛志固常在”来表明自己斗争精神永不熄灭呢?这些难道是“浑身静穆”的平淡诗人所能说得出来的吗?朱熹在《朱子语类》中曾说:“陶渊明诗,人皆说是平淡,据某看,他自然豪放,但豪放得来不觉耳。其露出本相者是《咏荆轲》一篇,平淡底人如何说得出这样言语来。”龚自珍也曾说:“陶潜诗喜悦荆轲,想见停云发浩歌。”他们都肯定了陶渊明“金刚怒目”的一面。
陶渊明的诗仿佛是日光,是“七彩融为一白”。当你用三棱镜一透视一折射,你就会发现它里边原来是七彩的。然而,人们在欣赏他优美的田园诗时候,常常忽略他“金刚怒目”的一面,认为陶诗全是“静穆”“平淡”的。这种想法显然是不全面的。鲁迅说过:“我总以为倘要论文,最好是顾及全篇,并且顾及作者的全人,以及他所处的社会状态,这才较为确凿。”我们评价陶诗也亦如此。
作者简介:劳珊薇,女,系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中国语言文化学院汉语言(高级涉外文秘)1101班学生。